布里索伯爵带着艾米莉亚穿过空无一人的萧瑟街道，路过那些紧闭着的窗户和门前，来到了街道尽头，那里只有腐朽的木质标识牌在迎着风晃动，上面画着箭头指向，写着：密斯卡托尼克大学。
布里索伯爵在期间一直沉默着。艾米莉亚跟在他的身后，想着自己的事情。
再往前走，就是一片树林，但是从稀疏的树枝间已经能看到那座巨大的千塔之城——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占地一百平方公里，由三千高塔组成，高塔相互重叠向天空中延伸而去，直刺破了云霄。大学处于盆地之内，四周有高大的乌鸦山脉，阻挡了远方的视野。
“噢！”艾米莉亚发出小声的惊呼，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远方的无数白色巨塔，努力地抬着纤细的小脖子。布里索伯爵叹了一口气，也站住了脚步，从斑驳刺眼的阳光和晃动的树荫中寻找巨塔的痕迹。
“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你这副样子。”伯爵轻轻说道，艾米莉亚几乎是第一次听到他这副语气说话，缓慢，低沉而苍老。
“我是这里的学生。所以我知道这个地方。你从来没怀疑过，对吧。”他重新迈开脚步。
艾米莉亚踏着小碎步跟上了伯爵，她不明白伯爵指的“没有怀疑过”是什么。
伯爵的背影滑稽可笑，艾米莉亚眼睛弯成了月牙，轻轻捂住嘴，免得看着摇晃的燕尾笑出声来。
乌鸦悄悄停在枝头，闪烁着血红的眼睛，歪着头注视着二人。艾米莉亚身前的树影一阵晃动，两三片叶子飘了下来。
“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，是不是？就连你是阿基坦尼的公主也是别人告诉你的。”
——唉？
她看不见布里索二世的表情，只是他的语气中没有嘲弄，非常的平淡诉说着事实，让艾米莉亚心里意外地难受。她停下了脚步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老克雷德的私生女？老克雷德只需要你的名义发动战争，就像现在的我一样？”
“唉？这不可能！您一直在利用我吗！”她拉下小脸，双臂不高兴地伸直了，紧紧握着手中的旧神长枪。
在艾米莉亚的认识中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父亲弗拉基米尔大公，他公正而仁慈，嫉恶如仇。几乎是她心中完美的代表。而布里索二世，贪财好色几乎就是对他全部评价。
“你没怀疑过这句话吗，小克雷德？”布里索二世回过头，肥胖的脸上带着艾米莉亚不认识的哀愁，他五官都挤在了一起，但并不可笑，“我为什么要利用你？发动战争对我有什么好处？该死的，你一直在让我往里贴钱。”
艾米莉亚眨眨眼，迷茫地看着他，问道：“那您为什么要这么说？”
“算了。”布里索二世回过头哈哈一笑，“你才十六岁，旧神在上，我在说什么！永远清醒，在甜蜜的不安中！”他骂骂咧咧地吟着诗句，然后清了清嗓子，问道：“我给你的百科全书看完了吗？”
事实上艾米莉亚仅仅翻了几页，她继续踏着小碎步跟上布里索二世，伯爵继续往前走。前面已经能看到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斑驳的铁门，上面爬满了青藤。
“没...嗯，我看完了《神奇动物》那章，很有趣。”
那章节仅仅有六七页，还有三页是图画。没人比布里索二世更了解，那是他妻子写的章节。
布里索二世又沉默了下来，艾米莉亚有些心惊胆战，她总觉得今天的伯爵和平时的不太一样。
“我现在确确实实地告诉你，你就是这个国家的公主，货真价实的公主，我们行军用了三天？还是四天。你为什么不去看那些该死的书？”
“啊，唔......我......嗯。”艾米莉亚支支吾吾地说道，然后眼睛一转，快速说道，“知道要打仗我很紧张，我读不下去。对了，我还发了烧！”说到最后，她几乎理直气壮了。
布里索二世再次沉默下来。艾米莉亚一直想从侧后方看看他的表情，但是害怕动作太明显而被发现。
他扶着额头，摇着肥胖的脖子说道：“确实，否则你就会把那几本书全烧掉，旧神保佑，它发了慈悲没让你去读书！天哪，你才十六岁！是我太着急了，我可爱的小公主，只是你要记得——
你要像狮子一样勇猛，像狐狸一样狡猾，你明白吗？”
艾米莉亚双手握着长枪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，然后在他的身后使劲点了点头。
伯爵带着她穿过千塔之前的那片草坪，周围开始渐渐出现了穿着长袍，带着高帽的学者，他们看了一眼两人就失去了兴趣，继续走自己的路，或是死命研究手里的一大叠卷宗。艾米莉亚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。
两人走入了千塔之城的那片阴影下。离近才能感受到直冲云霄的高塔是多么雄伟，艾米莉亚不断抬头，扭头，最后脖子都酸痛起来，期间她还两次撞到苍青色的砖石，亲身感受到了巨塔冰冷的触感。
“到了，就是这里。”布里索伯爵把她带到了一座别致的双层别墅前，别墅恰好处在四座高塔之间的空隙间，阳光蜿蜒地穿过高塔和空中走廊，照射在别墅透明的魔晶玻璃上，反射出耀眼的光。在别墅的后方就是一望无际的丛林，近处还有一条小溪，缓缓流入森林。一只小鹿正在溪边喝水，艾米莉亚捂着发红的额头，看的双眼发光。
“喂，艾米莉亚！”布里索伯爵毫不客气地叫到，“看这边。”
艾米莉亚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，她很想跑到小溪边摸摸那只小鹿。
“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。去换身衣服吧，歇一会也没关系。我在这上面等你，有很多问题需要您和我一起处理，我们都不希望这里的人民马上起义，是不是？”他冲着门左边的高塔抬了抬下巴。艾米莉亚偷偷看着他的表情，点了点头，今天的布里索伯爵很可怕，她不想和他多说话。
她这才注意到布里索伯爵头顶中间夹杂着许多白发。
伯爵走了，艾米莉亚松了一口气，她最后往溪边看了一眼，一只漆黑的乌鸦停在树梢，血红的眼睛透过空间直勾勾地盯着她。一阵恶寒从脚底窜上心头，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。女孩连忙收回目光，走上两节台阶，看不到森林后她才放心下来。
——在香槟山脉附近就见过这种乌鸦吧，阿基坦尼里乌鸦这么多的吗？长得还都差不多，怪吓人的，真是的。
女孩心底嘀咕着打开了门，门没有锁。
右手是通向二楼的檀木阶梯，左手边是粉色的鞋柜。房门正对着厨房，里面的调味料箱和锅碗瓢盆应有尽有。艾米莉亚走进去，关上了咖啡色的木门。她没走两步，就和与楼梯侧面相对的客厅中的莎莉娅四目相交。
“艾米莉亚小姐，您没事真是太好了！”莎莉娅激动地站起身捂住了胸口。
她还穿着穿着阿基坦尼黑色的校服：宽大的披肩下是紧身的白色衬衫，下半身是恰好到膝盖的短裙，配上褐色的小皮靴。黑发的少女头发长了不少，温柔地被皮筋挽在肩膀上。
一阵香风裹挟着温暖的身体扑进了艾米莉亚的怀中，女孩及时把长枪靠在了鞋柜上，腾出双手去拥抱她的朋友。
“莎莉娅，总感觉好久不见！”她高兴地说道。
“已经三天了，艾米莉亚小姐！您没事吧？您到哪里去了？我还以为您......”女孩抬起头，泪眼婆娑地看着艾米莉亚。
——唉？
在艾米莉亚的印象里，从城墙上到深渊之底礼拜堂，再到梦魇冲到街上不过是几个小时内的事情。时间却微妙的错开了两天。那股恶寒又回来了。
窗外的乌鸦嘎嘎笑了起来。
艾米莉亚伸长了脖子，透过厨房的玻璃向森林的方向望去，那里什么都没有。
“怎么了，小姐？”
“啊，没事。只是有些累了。”艾米莉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疑神疑鬼。她低下头刚想说点什么，却差点贴到了莎莉娅的小脸上。银发的女孩哇哇害羞地后退了几步，生硬地咳嗽了几声，侧过了身。莎莉娅站在原地，脸颊微红。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，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在那笑容之中，艾米莉亚最后的一丝不安也烟消云散。
那时，少女还不会怀疑任何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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